此时杨安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生涩的声音道:“只要货,不杀人。”
那人声线清澈,汉话却说得生硬。杨安心道,他们果然是番邦的匪徒。想到此处,杨安松了口气,前日听闻长安城外有一伙极其彪悍的胡匪,连郑家防护严密的寿贺都被截了去。想必如今碰的便是同一伙人,这倒是好办,不过是单纯的抢劫,只要将这车上的货物给他们,自己便没有性命之忧。
见长官默许,那些金吾卫自然也不再抵抗,任胡匪接管了马车。元剑雪的心砰砰直跳,这劫匪劫走了马车,倒等于带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,以后便是有人怀疑这车上的东西被掉了包,也查无对证了。只是这伙人出现的突然……难道和李容渊有什么关系?
虽心中一阵轻松喜悦,但元剑雪自然还要装装样子,眼见那些胡匪要将马车拉走,望着杨英怒声道:“光天化日之下,将军竟任由劫匪横行?”
杨安虽听得到他的言语,然而冰凉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,自然保命要紧,只能默默别过头去,并不接话。见杨安这副样子,元剑雪彻底放下心来,眸色一转,断然喝道:“朗朗乾坤,究竟还有没有王法。”
被元剑雪灼灼的目光注视着,听着他语中带着讽刺,杨安屈辱闭目,不去看他,任由那些胡匪驾车而去。然而那车队虽消失了踪影,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却一刻也没有放松,直到整整过了一个时辰,再没有可能追回那车队,杨安才方觉得颈间一松,身后之人将弯刀撤了去。
也就在那一刻,杨安蓄力已久,如鹰捉兔扑向身后之人,然而出乎意料的是,他竟然直直扑了个空,那人急速地后退,快得像闪电,即便杨安武艺高强,也只触到他的一片衣角。只是被杨安凌厉的掌风带到,那人丝麻兜帽一闪,元剑雪恰巧看见一张极艳美的脸。
元剑雪心中极其惊讶,这张脸他自然不会忘记,他便是那日在皇家御园行刺的那刺客,也正是一刀捅入他腹中,令他现下依旧有伤在身之人。元剑雪原本以为那是个女子,现在看来他竟是个男人,除非……除非他还有一位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姐妹,然而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。
元剑雪望着他轻捷的身影想,方才见到那弯刀之时自己就该想到是他,原来长安城中搜捕了那么久的刺客,竟然早已到了城外。
元剑雪不留痕迹张望,似乎并没有什么旁人同他一般见到那人的面目。元剑雪在心中沉沉,若今日他是李容渊派来的,那么那日去行刺难道也是李容渊授意?元剑雪想起此前,五娘曾提醒过他关于刺客的事,而五娘是李容渊身边的人,难道这刺客真与九表兄有什么联系……元剑雪心中极困惑,恨不得即刻去问一问李容渊。
避过杨安的掌风,那人施施然撤下弯刀,唇角扬起一丝微笑,随即飘然而去。杨安踉跄几步,终究没有追上去。见长官被放开,那些金吾卫即刻跨马去追,却被杨安唤回,杨安自知那人既敢孤身留下殿后,便有全身而退的本事,盲目去追反而损兵折将,丢人现眼。
见此情景,元剑雪心下了然,望着杨安冷笑道:“将军是否还要押我回去,这便请了,只可惜那些粮草是追不回来。”
如今他无事一身轻,本来也要回长安去,因此一点也不惧,杨安今日简直受尽了平生之耻,早已失了煞气,又见他这个苦主虽丢了粮草,却并未追究自己不作为之责,态度自然也软化下来道:“只需世子与我回去,一切都好说。”
见杨安如此颓败,元剑雪知道见好就收,与霍东青对视一眼,一同上了马,转身向长安方向而去。杨安见他如此配合,打马上前,与他并驾,低声道:“某还有一件不情之请。”
元剑雪淡淡道:“讲。”
杨安哑着嗓音道:“今日之事,请世子日后务必勿要再提起。”
元剑雪知道杨安定是怕今日带了五十人却不敌区区九人的胡匪,又贪生怕死,以至于眼睁睁看着胡匪将粮车截去不作为之事传出去。这事情若是传入朝中,只怕丢官事小,如此渎职却要杖刑流放连累全家,所以求他这个苦主不要声张。
元剑雪心中暗笑,但面上还做冷淡样子,半晌后才道:“也罢,今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。”
杨安闻言松下一口气,元剑雪失了粮草却愿意帮他隐瞒,如此以德报怨,不由心生感激,提醒他道:“世子可知,靖北王如今已被押入刑部大狱?”
元剑雪沉默片刻,极缓慢地点了点头,杨安低声道:“那请世子千万小心郑任,余现余工部之事便是前车之鉴。”
元剑雪一惊,郑任乃是刑部尚书,而余现则是前些日被问斩的一位小吏,这两人毫无瓜葛,杨安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?
然而之后无论元剑雪再如何询问,杨安却也不肯再开口了。元剑雪知道虽他感激自己,但也只能帮自己到这里了,他暗中记下这两个关键的名字,准备回去之后再好好查一查。或者……说不定李容渊会知道其中的关窍。
此时元剑雪想到方才那个刺客,心下又是一沉,下一瞬间便心生惭愧,九表兄如此真心实意对待元家,自己如何能不信任他。
于此同时,阿素正在弥漫着沉静香气的罗帐之中沉沉睡去,自然并不知元剑雪心中的纠结。
天亮之时北苑的夜宴方散,宾客纷纷告辞。而在此之前,前半夜一直消失的李容渊再次终于出现,见到他的身影,席间顿时有些暧昧的目光交接,窃窃私语,在场的宾客皆曾听府中女史隐晦讲起,是东苑有位极得宠的小娘子醋意上来,缠着李容渊不许他走。
这样一桩风流之事,自然有大胆之人借着酒意上前调笑,没想到李容渊竟未否认,玩着手中的琉璃杯,含笑只是饮酒,却让原本不相信这事的人也不由感慨,没想到那位沈侍郎的女儿,倒真有些手段。如此一来在场之人皆心照不宣,自然没人会疑心到李容渊离席的真相上去。
因是哄好了小美人,后半夜才入席,李容渊自然被罚酒,万骑陈、张两位统领搂着美人灌了他十来杯剑南的葡桃酒,李容渊似心情极好,照单全收,又回敬了三盏阳明的春酒,在场之人无不惊叹他酒量之好,陈、张二人更是喜极,待与他一同又痛饮了一大海碗的东都烧刀子,才重重拍着李容渊的肩,放他离去。
期间裴说不胜酒力,早被架着回去。陈、张二位还有公务,也不敢耽搁太晚,天未亮便告辞,即便如此,北衙之中那位等了半夜不见人的羽林将军高嵩恐怕也要气得吐血。
李静玺自然也起身告辞,方才席间宾客对沈家小娘子议论纷纷之时他便未再开口。一旁的崔泯察言观色,知道那小娘子是赵王妃的庶妹,恐怕李静玺面上挂不住,然而今日他才与李容渊把酒言欢,自然不能再翻脸。见李静玺面色不善告了辞,崔泯也即刻起身,想再劝他几句。
然崔泯刚走出宴厅,便见李静玺身边另有一人,似乎正是裴说带来的那位唤作姜远之的才子。方才李容渊不在之时,他便与李静玺打得火热,此时两人并肩而立,又不知说些什么。
姜远之望着李静玺淡淡道:“殿下真的相信,他是被沈家的小娘子绊住,才消失那么久?”
李静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李容渊,他十分欣赏姜远之的直来直往,自然干脆道:“不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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