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天,城中百姓夜晚的梦变成了——我想吃些鲜嫩的肉,你家有吗?这句话成了所有有孩童人家的噩梦。他们抱着孩子奔逃,被体格更健壮的流氓、地痞拦住、殴打,抢来的孩童被献祭给金乌神殿。期望神鸟饱餐后就能放过其他人。这个方法很有用,乌鸦们不再肆意吃人。它们要求人类恢复正常的生产秩序,要看热闹的集市,要看夜晚的花灯。城中幼童的身影一个个消失,长街短巷,回荡着失去幼子的母亲的哀嚎。郑屠恨极了那些魔鸦!他觉得自己不能白长一身肌肉,就摸黑偷袭落单的乌鸦,用板斧将它砸成肉酱,宣泄心中的怒火。这样的机会其实不多。成群结队的魔鸦盘踞在城池上空,化作压在每一个天水城百姓心头的阴云。丫丫端着熬煮成奶白颜色的肉汤,呆呆地趴在窗前。飘香的肉汤引来了饥饿的人。在发现小屋里的丫丫后,地痞眼睛里流露出比发现肉汤惊喜的光——今天的祭品有着落了!郑屠提着板斧从后厨冲进来的时候,丫丫正巧咬了那个地痞一口,被狠狠地扔在地上。郑屠怒了,拿出那日在城下喊口号的气魄和那人缠斗起来。越来越多的渣滓围向郑屠。郑屠被人迎面砍了一刀,嘴唇似从中间被左右剌成两半,鲜血模糊视线,他像一头暴怒的护崽的雄狮,将地痞们驱赶到了屋外。他身长九尺,体格健硕,握着一把板斧浑身鲜血淋漓,气势汹汹,教众多地痞们不敢近前。如果没有听见胡姬哭声的话,郑屠想自己是不会停下攻击的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,放开我的孩子!他看到地痞们从女人手中夺走幼童……今天的祭品,该选哪个孩子呐?一群百姓围了过来,指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丫丫说:这个孩子我见过,她是卫萧的孽种!她早该死的!为什么她还活着!而我的孩子已经死了!有人哭喊。她与她爹都是天水城的罪人,你为什么要救她?她该死!一口唾沫啐到郑屠血肉模糊的脸上。地痞们也讥笑着让开了道,不必他们去哄抢,今日的祭品已经有了着落。啊,他们又能见到明天的太阳!郑屠能与那些地痞流氓动手,却不敢用力踢踹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妪和歇斯底里的市井妇人。他没敢看已经被人们围起来的丫丫,提着板斧,一步步踉跄着穿过人群。今天的祭品已经有了,先放过这个孩子。他夺过地痞手中的男童,还给胡姬。胡姬哭着,千恩万谢,却也知道周遭虎视眈眈,自己怀中的孩子命不久矣。丫丫被一群人推搡,在地上滚了一圈,吃了一嘴的泥灰。她越狼狈,那些人就笑得越得意。你们欺负我,爹爹回来,把你们打跑,呜呜!小女孩远远地望着郑屠的背影,哭喊:郑大叔,我爹爹在哪里呀?你乖乖睡一觉,就能见到他了。郑屠拨开人群,蹲在丫丫身前,擦了擦她脸蛋儿上的血污。丫丫也学着他的动作,小手试探地挨了挨他脸上的刀伤,眼泪汪汪地问他。我被那些乌鸦吃掉,他们就不会打你了吗?他听着这句话,心揪疼得连呼吸也滞住,半晌,对天真的女孩点了点头:对不起……丫丫在他泣不成声的话语明白了什么,她站直了身子还没有郑屠手中的板斧高,张开双臂,像信任卫萧——她的父亲一样,向他索要拥抱。你不要死,丫丫来保护你。郑屠脑中嗡嗡作响,回荡着女孩稚嫩的嗓音,思绪仿佛被抽离身体,游离在冷漠罪恶的城镇上空。他看到自己在众多仇恨的、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抱起丫丫,朝神庙的方向渐行渐远。小女孩被郑屠抱着,路过她从前最喜欢的糕点铺,想念着她爱吃的糖葫芦,看见集市上被抢的烙饼和铜板,听着女人与小孩的哭叫,趴在郑屠宽厚的肩头,忧愁又甜蜜地睡着了。金乌白日将尽,夕阳余晖将整座城池都烫成了金色。羊肉摊的客来了又去,集市上人烟渐稀。郑屠站在砧板前,机械地剔羊骨头,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,连瞳孔里的聚焦也逐渐消散。“卫将军为天水城的百姓战死,他的女儿却成了魔鸦的祭品……”他高高抬起板斧,重重落下,羊羔的腿骨被劈成了两段。在卫芸秋死后,一场黑风暴,将整座城的躯体与灵魂都吞噬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一具具白骨,深夜游荡在街巷。白昼降临,枯骨被重新赋予血肉,人们忘记那些恐怖的记忆,如同什么也发生一般生活,演绎着这座城的世情百态。周而复始,循环往复。“这是上苍对天水城的诅咒。”除了郑屠,没有人记得金乌,魔鸦,卫萧,卫芸秋和那场黑风暴。“我常常在这个摊贩前做梦,梦见我变成了一副骷髅,朝误入天水城的路人挥舞板斧。梦醒了,手里宰割的分明又是只羊。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杀的是羊,还是人……”魔鸦消失的同时,他们自己成了恶魔。郑屠脸上的肉又开始往下掉落,他的眼珠子从框架里掉出来,像哭一样诉说。“我知道我不该将丫丫送到那里去,我该死!你们杀了我吧!杀了我吧!我真的……不想再杀羊了啊……”他哭吼的同时,脸上最后一块血肉掉了下来,骷髅高高举起板斧,咆哮着朝他们砍了过来。迟宿抱着白珞,闪身躲过了郑屠的斧头。屠户没能击中他们,暴怒地撕碎了砧板上的一具“羊尸”,仰天咆哮的声音,穿过几条街道落入他们的耳朵。他们站在一处屋瓦上,俯瞰街巷中游荡的骷髅,褪去血肉的人类毫无尊严,如同被圈养的牲畜。白珞眼眸低垂,教人望不见她眼底的光亮。迟宿不喜欢这样的感觉,握住她纤细的手腕,缓缓向下,覆着茧子的指腹贴着她微凉的手心,修长的指节将她的手掌整个包裹住。他一贯如此,成熟、稳重,给人一种值得信赖和托付的感觉,轻而易举地就能抚平白珞心中的惊涛骇浪。然而今时不同往日,白珞一想到他入了魔道便暗自焦虑,只是面上未敢显露出来罢了。“这些人被困在天水城多年都不得脱困之法。我们想离开天水城,还是得从神庙寻找出路。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理清思绪。“你不能进入神庙,只有我能去找线索。”迟宿点了点头,对她的判断表示认可,俯首贴着她的耳朵哄道:“我会一直守在外面,它不敢轻举妄动的。珞珞不怕……”这话听着耳熟。白珞想起清晨怀抱的女童头骨,双腿就有些发软,又恨起这狗东西成魔才害得自己不得不单打独斗,泄愤似的在他胸口轻捶了两下。“我才不怕!”他们走到金碧辉煌的庙宇前。白珞攥着迟宿的衣角,喃喃道:“阿宿,你说它到底是什么呢?”她没指望能得到迟宿的回答,说完后自顾自走向大殿。迟宿叫住了她。“珞珞,你记住。最新汁源加群一五贰二七五贰八一它可能是一段记忆,一缕残魂,也可能是幻象或魔物的伪装,但绝不可能是一个……人。”他语调冷漠,像刻意地提醒着白珞什么。“卫芸秋已经死了。”“嗯,我记住了……”话音落时,她推开厚重古老的大门,将月光也推入了神的领域。迟宿望着她走入神庙,眼底的光亮消失,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。……咔嚓。殿中烟雾袅袅,三尺高的金乌雕像在若隐若现的香雾中彰显出神的威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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