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外婆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加深,“你啊,这话也就能在我面前说说,可不能拿出去说。”
&esp;&esp;“在——”闻箫下意识接话,却又停住。
&esp;&esp;在池野面前也可以说,他明白。
&esp;&esp;外婆注意到他一瞬的出神:“在什么?”
&esp;&esp;将一本德文原著在箱子里放好,闻箫重新低下头:“没什么。”
&esp;&esp;目光落及堆放在书架下的一个箱子,上面盖着相框。闻箫坐在地板上,伸手拿过来,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,与照片里灿烂笑着的父母和妹妹对视,最后也一起放进了箱子里。
&esp;&esp;回想起闻箫才搬来明南时,这个相框被反扣着,没人有勇气将它立起来。
&esp;&esp;外婆目光温和,叹息:“箫箫也长大了。”
&esp;&esp;闻箫手上没停:“我早就长大了。”
&esp;&esp;“是是是,我们箫箫已经像个大人了,”外婆坐在椅子上,见书房暖色的光为闻箫抹上了一圈浅淡光影,少年人露出的后颈清瘦。
&esp;&esp;“随着长大,人就懂得了遗忘。遗忘,大概是人这种生物的天赋。今天忘掉昨天的悲伤,今年忘掉去年的苦痛,就会好过许多。”目光落在闻箫指节的疤上,外婆放轻语气,“可是,有些遗憾是要记一辈子的,有些感情也不是想忘就能忘记的,箫箫,你说是吗?”
&esp;&esp;察觉到什么,闻箫手上动作停下,没有抬头。
&esp;&esp;外婆眼神柔和:“是那个叫池野的男生,对吗?”
&esp;&esp;安静的书房里,闻箫终于抬起头,哑声回答:“是他。”
&esp;&esp;“分手了?”
&esp;&esp;闻箫点了头,唇线紧绷,声音却很轻:“分手了,我提的。”
&esp;&esp;外婆轻叹,又问:“那,还喜欢他吗?”
&esp;&esp;闻箫喉咙发痛,嗓音哑得不能听,却无比认真地回答:“喜欢,我还喜欢他。”
&esp;&esp;怎么可能不喜欢。
&esp;&esp;怎么可能不喜欢他。
&esp;&esp;外婆眼睛也红了。
&esp;&esp;最是冷情冷性的人,一旦动了心,便再难回到从前的时候。
&esp;&esp;握了闻箫的手,外婆指尖细细抚过他指节上厚厚的两块伤疤,“那就去跟他好好告别吧,好好说几句话。以后年岁还很长,总能再见的,对吗?”
&esp;&esp;
&esp;&esp;池野撑着黑色大伞走在街沿,耳边是雨滴落在伞面上带起的“噼啪”声,脑子里绕着各种数字和事项——结算款有一笔四天后会到账,芽芽暑期兴趣班报名费明天要交,医院催费单又下来了,后天要去一趟交钱,顺便把护工的工资也付清,还有材料运输的人工费明天下午要结。
&esp;&esp;这段时间以来,他已经完全习惯无时无刻不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,否则一旦有了空闲,那些死死压制在最底层的情绪,就会趁机从裂缝间涌出,蔓延侵袭,无从抑制。
&esp;&esp;只有在深夜,池野才会纵容自己去想一想他。想完,能有力气再多撑一天。
&esp;&esp;凌晨的九章路安静又冷清,马上到七月,草丛里响起虫鸣,路灯映出绵绵密密的雨线,灯罩周围有飞蛾环绕。
&esp;&esp;池野连着三个晚上几乎没时间睡觉,太阳穴抽疼,他抬手揉了两下额角,鞋底踩在积水的地面上有窸窣的脚步声。
&esp;&esp;绕过墙角,脚步声却蓦地停滞。
&esp;&esp;隔着细密的雨,他远远看见,在楼道口亮着的白色灯光下,有个清瘦的少年撑着一把伞,正安静站着,在等什么人。
&esp;&esp;是闻箫。
&esp;&esp;就算只一眼、只一秒,他也能把人认出来。
&esp;&esp;池野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到底是怎么迈出去的,直到走近,近到两人雨伞的边沿撞在一起,有水珠在伞布上溅开,他才险险停下。
&esp;&esp;很久没有离这么近了。
&esp;&esp;池野有时会想,认识一百二十六天,在一起四十一天,但分开已经二十一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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