鸳鸯轻叹一声,拍了拍袭人的手背,安慰道:“你我什么样的情分,我帮你捂着还来不及,又岂能捅到老太太跟前去。你只安心罢。”顿了顿,忍不住说道:“我知道你心里的想头。宝玉果真是个温柔小意,俊俏风流的公子哥。也难免你们这些随身服侍的姑娘们心生爱慕。可他究竟是个没担当的富贵闲人罢了。以你的身份,即便老太太做主给了他,左不过就是个姨娘侍妾之流。可府中的姨娘什么下场你也见识过了。别说大老爷屋里头莺莺燕燕花瓶儿似的姨娘们。二老爷房中,周姨娘一辈子枯耗在这里,膝下连个送终摔盆儿的都没有。就算赵姨娘儿女双全又怎么样?满府稍有头脸的,别说主子了,即便是我们这些丫头,谁又真心把她放在眼中?你有这样的心性志气,还不如早早的脱身出去,寻个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的良人才是正经。”袭人听在耳中,只默默的垂着脑袋不说话。一双柔荑摆弄着月白绫裙角,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。鸳鸯看在眼中,知道袭人是铁了心的要往宝玉屋里钻。只得恨恨的叹了一口气,低声说道:“好话歹话我都和你说过了。你若执意奔着宝玉,我也不多说什么。只好歹记着本分随时四个字,兴许感动了老太太和太太为你做主。即便将来正经的二奶奶进门了,你也有容身之处。”袭人听到这里,又是一阵的心烦意乱。闷了半晌,忍不住开口道:“姐姐总在老太太跟前服侍。老太太的意思,可是想说了林姑娘给宝二爷做正房?”鸳鸯冷笑道:“不论说了谁家姑娘,总不会是你就是。”瞧见袭人面如槁木的模样,又忍不住劝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。中秋家宴你和添香说的话真以为没人知道?今后行事谨慎一些,人家是气量宽宏不和你一般计较。真要得罪了林家人,你编排一品大员嫡长女的罪过都够发卖出府的了。到时候别说你自己性命不保,连带着荣国府都替你吃挂落。”袭人不是心思的抿了抿嘴,揪着裙角愈发潸然泪下。鸳鸯见状,狠下心来警醒她道:“实话告诉你,若是真选了林姑娘倒是你的福气了——林姑娘虽然孤高自傲,神仙风姿。是个男人便忍不住喜欢的。但她性格纯善,就算心里不痛快,顶多当面排揎排揎你就罢了,并不会行龌龊之事。真真选了别的不知底细的姑娘,若碰上个口甜心苦诸如琏二奶奶一般的人物,我看你怎么办。”一席话说得袭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,愈发的悲苦凄切。鸳鸯看在眼中,情不自禁软了心肠。又出言提点道:“老太太虽然有撮合木石之心,但也要看人家林府答不答应。现如今姑老爷是朝廷从一品大员,林家大爷又是圣上跟前儿的红人。真真算得上是一门显贵。我们二老爷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,还是祖上余荫来的。只此一条,门台街的夜总会开业之后,让云儿去个迎来送往的接待掌事。云儿对我一直有三分感激。如果圣上需要的话……”薛蟠莞尔一笑,顺便隐去了下半句话。徒臻沉吟半晌,有些遗憾的摇头说道:“还是不必了吧。”“柳湘莲和云儿的关系不错,之前也听他说过,这个云儿虽然出身风尘,但古道热肠,是个可以信任的人。”薛蟠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其实圣上也不必特地吩咐她做什么。按理说我也是她的老板,这么长时间不见她,总该问两声的。圣上若是同意,我可以和她见个面吗?”徒臻深知争夺皇权一事残酷到怎样境地,本不欲薛蟠掺和进来。当下断然的摇头道:“不必了。”薛蟠沉吟片刻,喃喃自语道:“十月过后天短夜长,京中纨绔正愁没有好的消遣可做。我准备将夜总会的开业定在十月份。到时候上皇也该把云儿还给我了吧。要不然传将出去,上皇岂不是没脸了?”徒臻皱了皱眉头,沉声说道:“你别乱来。”“这事情牵扯到云儿的性命,我自然不会乱来。我恐怕的是上皇会乱来罢了。”薛蟠冷笑道:“你也知道上皇是个什么样的性子。惯会吃干抹嘴不认人的。如若不然,忠廉王爷也不会过的那样苦。可忠廉王爷的母妃我不认得,云儿却和我有交往的。我不想自己答应了她的事情却做不到。”徒臻冷笑道:“倘或是别人迷恋宫中繁华不舍得脱身离去。你这般强硬态度反而是挡了别人的青云路。”薛蟠笑道:“不会的,云儿不是那样的人。”徒臻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。薛蟠继续说道:“兴许是我说错了话——圣上总该给云儿一个机会让她证明不是那样的人才好。”徒臻叹了一口气,轻声说道:“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些个。”沉默一会儿,又道:“你来宫中究竟为的什么事,还是先出来吧!省得聊了一会子话,反而忘了进宫初衷。到时候别编排我误了你的事儿。”薛蟠嘻嘻笑道:“我哪有那个胆子编排圣上的不是。”到底还是把秦可卿的事情说了。他原以为徒臻对于此事是心知肚明的。没想到徒臻反而一脸诧异的问道:“你竟然怀疑宁国府的儿媳妇是忠义亲王的子女,从哪儿听来这些混账话?”薛蟠倒是惊异了,开口问道:“难道不是吗?我听见坊间有许多的猜测传言,又见忠睿亲王和忠廉亲王两个对待小蓉大奶奶的态度非比寻常,还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呢!”徒臻摇头笑道:“自然不会是忠义亲王的嫡亲女儿——大哥虽然犯了事儿,可罪不及子嗣。大哥的女儿可也是当朝的郡主,身份贵重的很,怎么会嫁给他们那样的人家。亏的你们编排出来。”薛蟠听见这话,越发的狐疑了。当下开口问道:“既然不是忠义亲王的女儿,为什么忠睿亲王和忠廉亲王两人的态度那般热络。而且——”而且死后,朝中大臣多有品服大妆前去吊唁的。甚至圣上都吩咐戴权张伞敲锣的前去上祭了?徒臻抬头看了薛蟠一眼,意味深长的笑道:“蟠儿好像对宁国府的媳妇子很关心吗?”薛蟠霎时间被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,扭了扭身子讪笑道:“好奇罢了,难得听圣上讲起皇家的秘闻——圣上若是不想说,我就不问了。”徒臻见状,摇头说道:“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闻——你也晓得,这满朝文武只要是跟着父皇打江山享富贵到现在的老人,几乎有大半都是知道的。这宁国府的媳妇子虽然不是大哥的女儿,不过身份也算是贵重了。”薛蟠眼睛一亮,插口问道:“什么身份?”徒臻见状,又是开口轻飘飘的一句说道:“要说起来,和你们家还有些许瓜葛呢!”薛蟠听见这话,着实惊疑不定。不知徒臻接下来又会说出怎样一番石破天惊的话语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秦氏可卿身份鬼蜮贾敬笀宴凤姐动疑徒臻清了清嗓子,并没有直接讲古,反而开口笑问薛蟠道:“父皇即位以来,最得意的几大功绩你可知晓?”薛蟠嗤之以鼻的笑道:“怎么会不知道呢,这不是刚刚拍过马屁嘛。除权臣,灭反王,扩疆土,退外辱。估计朝中上下连宫门口扫地的老太监都耳熟能详了。”徒臻淡然笑道:“这宁国府媳妇子的身世就应在这上头。”薛蟠心中一动,饶有兴味的开口问道:“那这位小蓉大奶奶究竟是佞臣之后还是反王之后?”徒臻唇边笑容越发加深,开口逗弄道:“你为什么不猜是将领功勋之后?”薛蟠不以为然的撇嘴笑道:“若真是如此,你们岂会这般的遮遮掩掩。”徒臻叹息一声,开口说道:“还是有点小聪明的。让你说着了,宁国府的媳妇子就是西平王世子的遗腹女。”薛蟠恍然大悟道:“怪不得这般的遮遮掩掩——不对啊,若是西平王府的后代,怎么可能会嫁入宁国府呢?”借他十个胆子,也不敢勾结叛逆之后吧!徒臻缓缓说道:“这就要从西平王世子说起了。当年父皇平反王之乱,并不像朝廷对外说的那样摧枯拉朽,马到功成。当中险象环生,几乎颠覆了国祚江山。最终能成功平叛,还要归功于西平王世子的。”薛蟠暗暗咋舌,插言问道:“他该不会是大义灭亲了吧?”徒臻一脸默然的点了点头。薛蟠倒吸了一口凉气,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就听徒臻一声轻叹,继续说道:“自建朝以来,大雍皇室对于各地藩王的态度就是拉拢戒备大于信任。多位皇帝汲汲于削弱藩王的势力,因此便有藩王世子七岁以后,要接到神京侍读的律法。西平王世子自然也不例外。七岁之后,便被朝中钦差从封地接到神京,成为了父皇的伴读。”然后日久生情,为了情人将老爹灭了?薛蟠虽然没问出口,但熟稔他一举一动的徒臻依然从他的表情中揣度出了三分意味,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后,继续说道:“岂料没过多久,皇爷爷因病离世,父皇便在皇爷爷的遗照下成了新皇。而那位世子也顺势成为了新皇身边的一等带刀侍卫。”薛蟠有些新奇的指了指自己道:“和我的职位一样。”徒臻微微颔首,继续说道:“新皇登基,且皇帝年幼,早就心怀叵测的藩王们自然也就蠢蠢欲动起来。于是乎父皇即位最开始的十五年,几乎是在权臣和藩王的压迫下咬着牙死挺过来的。当中卧薪尝胆,忍辱负重不需多说。只后来扳倒权臣之后,父皇吸取教训,便开始对藩王怀柔拉拢,刻意捧杀,暗地里却策划该如何灭幡之事。”薛蟠听到这里,有些感叹的插了一句话。“这么说的话,上皇当初也挺不容易的。”徒臻也符合道:“正是如此。藩王羽翼早丰,前朝诸多先皇都没能办到的事情,该有多难。何况父皇的险境却不止在于此。在他的经营策划下,当时气焰最为嚣张的东广王和西平王最终联合起来,对朝廷起了兵戈。原本父皇想占着大义的名分大肆招兵,一面充实了军队的力量一面对付两位藩王。岂料估算失误,父皇最信赖的镇西将军王文广居然临阵倒戈,最终将父皇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。”薛蟠津津有味的问道:“然后上皇就御驾亲征了?”徒臻颔首笑道:“自古千金之子不坐垂堂。御驾亲征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。到了战场之后,由于父皇缺少临阵经验,几次将大军陷入险境,最后不得不退居边城固守不出,只能等着朝廷大军的救援。包括父皇在内的两万大军被东广王和西平王的叛军直接包围起来。兵临城下,两位反王狂嚣着让父皇交出西平王世子,并俯首投降——”“然后那位世子就挺身而出了?”薛蟠笑吟吟的开口说道。直到此时,他还把这事儿当个故事来听。徒臻面上陡然浮现起一丝的怅然,颔首说道:“当时军心浮动,西平王世子又要求打开城门,回到西平王军中。父皇从未想过西平王世子会背叛他,霎时间激动万分。却碍于从小长大的情分不忍杀害西平王世子,最后和他割袍断义。放西平王世子回到叛军中。”说到这里,语调降低,微微轻叹道:“岂料当天晚上,西平王世子仿佛发疯一般杀了同帐休息的西平王,甚至还重伤了隔帐而住的东广王。敌军无首,霎时间陷入慌乱。父皇趁此机会纠结兵马出城,将叛军一举拿下。”“然后那个西平王世子肯定被大肆封赏了呗。”薛蟠想到这里,突然觉得不对。“我记得爹爹和我说过上皇灭了反王之后,直接将两位王爷的亲眷满门抄斩或流放边疆。并没听说有什么受封赏的藩王世子。难道他也觉得出卖父亲不好索性隐姓埋名改头换面——该不会就是秦业吧?”徒臻摇头叹道:“西平王世子死了。”薛蟠闻言,不由得一愣。“自古忠孝两难全,东广王和西平王性格暴戾,骄奢淫逸,在封地中大肆推行苛政酷法,广征美女充实王宫,甚至鼓动朝中官员强抢民妇,又派军队横徵暴敛,封地之才近乎敛聚一空。弄得百姓苦不堪言。若是任由他们之一登了皇位,只怕天下遭受的劫难更多。西平王世子考虑到此,才会襄助父皇杀了两位反王。只是西平王毕竟是世子的亲生父亲。世子自言手刃生父,与畜生无意,早已无脸活在世上。大军攻入敌营的时候,世子在帅帐放了一把大火,自尽而死……父皇只在西平王的尸首上发现了西平王世子的遗书,世子希望父皇能善待西平王的尸首,让他全尸下葬。可父皇却连世子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。”徒臻说到这里,喟然叹息。薛蟠也眨了眨眼睛,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看着徒臻稍微平复了思绪之后,悄悄问道:“这个秦可卿就是西平王世子的女儿?”徒臻默然片刻,开口说道:“大军班师回朝后,父皇整日间失魂落魄,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,锐意进取。终日在西平王世子惯去的地方流连。后无意间听到世子离世后,和他要好的红颜知己荇嫣因为有了身孕也自行赎身离了风尘。便有所悟,着人查找荇嫣的下落。果然在即将生产之日寻到了荇嫣姑娘。得知这孩子就是世子的遗腹女,父皇万分激动。着宫内最好的接生嬷嬷给荇嫣姑娘接生。岂料世事无常,荇嫣姑娘在生产的时候难产而死,只留下一个女儿。”薛蟠略有所悟,接口说道:“便是秦可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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