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尹走后,贺煊叫来李远。李远恭敬地站在一旁。贺煊神色迟疑几分后,道:“你觉不觉着军师好似对我有些不满?”李远大惊失色,“将军,这是谁进的谗言?军师对您一向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的。”他在莫尹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,在组建荧惑军前,李远已亲见莫尹如何起早贪黑反复试验沙中种粮之法,他对莫尹很是敬佩,虽然最终还是回到了贺煊身边,但对莫尹心中仍充满了维护之意。贺煊剑眉紧拧。李远见状,忙小心翼翼地继续替莫尹说好话,“军师只是性子冷,他对谁都是一般样子,并非是对将军您不满,满营的将军就没几个人和军师说得上话的,军师对您,算是热络了。”贺煊转头,脸上神情似乎缓和了些许,道:“细说热络。”李远:“……”李远绞尽脑汁,想从莫尹身上找出一点“热络”的地方,憋了半天,说道:“军师最爱喝将军您这儿的酒。”这算吗?李远不知道。“不错,继续说。”贺煊觉得算。这也算,那李远就有话说了,振奋精神道:“将军您送军师的手炉、袖套、军师天天都揣着呢。”贺煊点头,是的,莫尹走到哪里都是双手揣在毛茸茸的袖套之中,这在军中其实有些格格不入,不过诸将也都习以为常,莫尹这冰雪脸孔与那雪白的绒毛袖套的确十分般配,若有狐裘相搭,必定风采超群。“还有呢?”“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李远灵光一现,道,“将军您的刀,军师收藏保管得极好!”贺煊面露暖色又一颔首,嘴角也微微扬起笑容。兵器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杀搏杀的人而言,犹如他们的生命一般重要。这样看来,他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。贺煊想了想,对李远道:“你去军师帐中,请军师来用晚膳,就说我请他喝酒。”“是。”李远领命后急急出营,心说再编下去他可真没词了。来到荧惑军中,李远进帐说明来意,莫尹手拿书卷久久不言,李远心中打鼓,道:“军师?”“我等会儿要训练军中如何夜袭,恐怕没有时间陪将军用膳,”莫尹神色淡淡道,“多谢将军美意,我让周勇跟你回去把酒带回来吧。”贺煊听完李远回禀,看了一眼李远身侧面目冷肃的周勇,仿佛已看到了莫尹拒绝邀约时的冰冷神色。他沉默半晌,道:“拿酒给他。”李远战战兢兢地提了酒给周勇,周勇接下,拱手道:“多谢将军。”等人离开后,贺煊目光从李远身上扫过,李远不由人站直了,口中道:“军师这段时日的确是有些事务繁忙……”贺煊不想再听,拂袖出帐。周勇带回了酒,莫尹接过就先抿了一口。嗯,还是贺煊这的酒喝着最带劲。既贺煊并无娶妻成家之意,他也不必担心贺煊会多生助力,用不着同贺煊发生什么情感纠葛,如此甚好。只是贺煊似是比他还要不通情感,难道贺煊没发现他如此待他,已是对他有几分好感了吗?莫尹看了眼酒囊,嘴角微翘地摇了摇头,又喝了口酒。酒不错,人就算了。莫尹想要对人疏远起来,可以做得十分彻底且叫人半点挑不出毛病,简单来说不过四个字公事公办。荧惑军意欲再度两千,莫尹将此事向贺煊禀告时,神情语气俱都一板一眼,贺煊垂眸仔细听了之后便同意了。莫尹得到首肯之后,立即告退,毫无留恋,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与贺煊接触。贺煊等人离开后,才绷着脸握起了拳。他到底是哪开罪他了?思前想后,似乎就是那些药丸坏的事,可他的确是一片好意,何错之有?贺煊抄起桌上的公文,凝眸片刻,嘴角绷得紧紧的,公文在掌心里攥得快碎了,贺煊放下公文摊平,提笔批阅。边境一直风平浪静,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,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炎热,长灯河之战蛮部的两个部落被打退,军营各城的用水得到了缓解,不似往年窘迫。训练结束之后,兵士们便打水洗身,在军营里全都是男人,都是光天化日的就脱光了冲洗,荧惑军的兵士爱马如命,天气炎热,马也需要缓解暑气,所以他们往往是脱光了衣服,一面给自己冲洗一面给马洗刷解暑。到晚间时,太阳仍未落山,荧惑军中全是赤着身体的兵士们在卖力刷马,马儿身上毛发光泽闪亮,与兵士们的肉色身躯相得益彰,充满了强健的雄性之美。经过新年那一次破冰,荧惑军的规矩不像先前那般严格,不完全要求他们必须和其余士兵断绝联系,兵士们之间平常训练完毕之后,也不再沉默得像是互不相干,众人一面刷马,一面轻声谈笑。不敢太大声,怕吵着他们军师。在荧惑众将的心中,对莫尹既敬又怕,对莫尹的敬畏甚至超过了对贺煊的,至少他们赤身时若是碰见贺煊,兴许也不会怎么,但若看到莫尹,必定会羞愧遮掩,总觉得是污了军师的眼睛。“军师,水来了。”周勇提着两桶热水在营帐内放下。莫尹头向右后微微偏了偏。周勇微一点头,提起其中一桶水小心匀速地往木桶里倒。在他倒水时,莫尹已开始宽衣解带,这具身体在初入世界时便受到了重创,即便是盛夏酷暑,也沾不得凉水,只能用热水沐浴。周勇将两桶水都倒了个干净,低着头提起空桶离开,他虽然贴身服侍莫尹,却也不敢逾矩多看。跟荧惑军的其他将士们所思所想的一样,在他眼里,莫尹是与他们不同的。军营之中,风吹日晒,还有漫天风沙,哪个不是灰头土脸,偏莫尹一张苍白脸孔从不见黑,只有饮酒饮多了才会浮现出淡淡的红晕,这么一张玉雕雪砌的冷艳面孔,在军营这样一个常年不见女人的地方实在是太扎眼了。若莫尹是个普通士兵,难说众人会有其他心思,可莫尹是他们的军师,一手将他们训练出来,骑射武艺更是无一不强,他那般残酷地训练他们,他们为何能服?就是知道但凡莫尹对他们的要求,莫尹自己都能随意做到。如同鬼神一般的人物,实在叫他们不能也不敢生出半点旁的心思,所以在盛夏时节,衣衫单薄之时,他们只能有意无意地自己多当心些避开些,别叫他们这些粗人冒犯了军师,惹得军师不快。相比荧惑上下兵士们的小心翼翼,莫尹倒似完全不以为然,他怕冷,也怕热,沐浴之后,只穿一件单薄衣衫,在荧惑后山的树荫大石上乘凉,满头乌黑的湿发铺在石头上,一面饮酒一面赏月,好不惬意自在。这地方原本是荧惑最适合乘凉之地,夜凉如水,满天星斗,正可消暑,但自从有一天莫尹穿着轻薄夏衫过来,斜襟之下露出大片白皙胸膛,正在此地闲聊的兵士们吓了一跳后倏然起身下跪行礼。莫尹抬了抬手,径直在大石上坐下,他微微屈起一条长腿,薄衫微滑,露出苍白结实的小腿,兵士们看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,冷汗淋漓地告退了。从此以后,此地就成了莫尹一个人的地盘,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。有人,莫尹尚且无所谓,没人,他便更无所顾忌,长衫一撩,直接将大石当作天然的硬床躺下歇息,夜间的石头冰冰凉凉的,躺在上头十分舒服,树荫打在脸上,微风摇曳,正可打盹。周勇在不远处守着,虽然荧惑军上下都是不敢在此时来打扰的,但也难料会有什么急事,其他军有些不长眼的过来,愣头愣脑地进去,冲撞了军师。今日偏就有不长眼的来了,是李远,行色匆匆的。“军师呢?”两人是接替的关系,周勇对李远不算友善,冷冷道:“在里头乘凉。”“将军有要事请军师过去商议。”周勇是莫尹身边贴身照顾的,对莫尹的心思自然有所揣摩,莫尹如今与将军似是有些僵持,他这做下属的自然同仇敌忾,对待李远这贺煊身边的亲卫愈发冷淡,草草行了个礼,“稍候。”莫尹正闭着眼歇息,周勇过来,也不敢靠太近,低声道明缘由,莫尹偏过脸看了一眼远处的人,他自然是知道等候的人就是李远。“什么要事?”“属下不知。”莫尹起身,他头发仍是半湿的,对周勇道:“让他先回去,我马上就过去。”李远回到帐中向贺煊禀明莫尹随后就到,贺煊沉着脸挥了挥手,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,眉头愈皱愈紧。现在是连正事都请不来人了么?就算他们有私怨,虽然他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私怨,但若影响到公事,他绝不允准。贺煊只觉胸膛中一股郁气挥之不去,手掌紧紧握着,本就生得威严的眉目中几乎快要冒火。“将军。”贺煊猛地转头,一双冷凝的眼倏然冻住。军中事忙,再加上莫尹刻意疏离,两人已有两月有余不见,贺煊的记忆中莫尹仍披着大氅,将自己包裹得上下严实,手上揣着他给的袖套、拿着他给的手炉,却是满脸的流露出对他的不待见。如今天气热了,莫尹里外只两件薄衫,深棕内衫青色外衫,是很平常的男子搭配打扮,而由他穿着,却是显得面庞愈加白皙,脖颈修长优美,很是出尘。“将军深夜召来属下,不知所谓何事?”莫尹拱了拱手,长袍微滑,露出手腕上淡粉的疤。“坐。”贺煊简短道。莫尹撩袍坐下,态度平和道:“将军请说。”贺煊也将心中之气压下,道:“蛮部最近有些异动。”“异动?”“粮草。”“何时?”“就在这几日。”“可否先发制人?”“探子已死。”两人对话无比简洁,不需多说,互相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,交流顺畅无比,这也让贺煊疑惑,他们分明如此默契,为何莫尹对他态度那般冷淡?贺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公事中短暂地分了神,立刻再次集中精神,起身走到沙盘前,示意莫尹过来。刚来时空空如也的沙盘如今已在贺煊的布置下布满了各色标记。常三思实在太惫懒,也没什么进取之心,只想守住原地就心满意足,军中对周边蛮部所知的信息并不算多,这需要贺煊一点点去收集,也牺牲了不少探子,蛮族人极为狡猾,死了那么多探子,情报也只是收集个大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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