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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(第1页)

韩湘说:&ldo;张果老可是鄙人的道友。据我所知,人家果老的是一只纸驴,平常折起来置于袋中。若需要时,则以冰噀之,还成驴矣。崔兄难道也有这等神通不成?&rdo;

&ldo;神通无处不在。&rdo;崔淼一本正经地回答,&ldo;韩兄是好道之人,岂能连这都不懂?&rdo;

韩湘哈哈大笑:&ldo;崔郎中还真是无所不知,当郎中实在太屈才了。我看你这个郎中啊,根本就是冒充的!&rdo;

崔淼毫不示弱,&ldo;韩兄自称以仙道为志,我看也都是假的!&rdo;

谈笑之间,二人皆锋芒毕露。

崔淼的驴子到底走得慢,几句话的工夫,裴玄静一行已经超过了他。

韩湘回首道:&ldo;我等俗人先行一步了。崔兄自便,还等着看您腾云驾雾,哦不,是腾云驾驴‐‐&rdo;

崔淼在驴背上微笑拱手。

裴玄静不再回顾张望,但崔淼的吟诗声追上来,在她的车厢中久久萦绕。

他吟的是:&ldo;斓斒洛水梦,徒留七步文。&rdo;仍然是武元衡用盐写在黑布上的一句。

午时刚过,裴玄静他们在官道旁的茶摊里暂歇。韩湘要了茶、酒和简单的饭菜。他虽嗜饮,却一点不碰荤腥,只吃素菜和水果。

畅饮几杯后,韩湘笑道:&ldo;这个崔郎中念的诗怎么都有些怪,是他自己作的吗?&rdo;

&ldo;不知道。&rdo;裴玄静答得心虚,&ldo;我怎么会知道。&rdo;

&ldo;什么洛水梦,什么七步诗的,用典乱七八糟。&rdo;

&ldo;哪里乱了?&rdo;

韩湘道:&ldo;前一句&lso;斓斒洛水梦&rso;,应该指的是曹植爱甄妃想娶她,结果却被兄长曹丕抢了先。后来甄妃死了,曹植觐见曹丕时,曹丕拿出甄妃用过的金缕玉带枕给他看,曹植睹物思人,伤心痛哭不止。曹丕之子曹叡见叔叔实在想念甄妃,便干脆将枕头送给了他。曹植带着枕头返回封地,路过洛水时梦见甄妃前来幽会,有感而发,写成千古绝唱《感甄赋》。曹叡登基后,忆及此事,又将《感甄赋》改名为《洛神赋》。《洛神赋》得以流传至今。&rdo;

说到这里,韩湘看着裴玄静,意味深长地道:&ldo;单看这一句,仿佛是在诉说爱而不得之憾。&rdo;

裴玄静垂眸,避开韩湘的目光,少顷方道:&ldo;……但后一句就不是了。&rdo;

&ldo;对。后一句&lso;徒留七步文&rso;,用了曹丕逼迫曹植七步成诗的典故。虽然讲的仍然是曹氏兄弟的往事,却变成讽喻为了争夺权力而兄弟相残。所以我说此诗用典混乱嘛,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。&rdo;

裴玄静思忖着问:&ldo;曹叡为什么要把叔叔曹植的文章改名呢?&rdo;

&ldo;用洛神比喻甄妃,一方面保存了叔父的作品,一方面隐讳了父亲夺爱、杀弟的残忍行为吧。&rdo;

&ldo;这么说就对了。&rdo;裴玄静对韩湘嫣然一笑,&ldo;此联的用典没问题,上下句都围绕着争权夺利的残酷和虚伪。并且你看,为了掩饰其父曹丕的卑鄙行径,曹叡连史传的文章也可更名。所以今人所读之史中,又有多少是可以尽信的呢?&rdo;

韩湘听得愣住了,良久叹道:&ldo;难怪裴相公那么器重你,娘子果然见识不凡,不过那个崔淼怎么会念起这些来……&rdo;

&ldo;他随便一念的诗,当不得真吧。&rdo;

重新上路后,裴玄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。与韩湘无意中的一席对谈,冲破了笼罩在武元衡诗上的迷雾,仿佛有一线微光透进心头。

她陷入深思。

待到马车再停时,裴玄静掀起车帘向外一望,天色尚未暗下来。

今夜,他们将歇宿在灞桥驿。

因为紧邻着官道上最大的集市,灞桥驿虽然不及长乐驿那么气派,但三教九流人头攒动,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夏季日长夜短,傍晚时分更加凉爽,按理还可以再行一段。但因周边仅有灞桥驿这一座大驿站,又时常客满,能够抢到两间房已实属幸运了。裴玄静虽然心急如焚,恨不能日夜兼程,一转眼就踏进昌谷县,也只得听从韩湘的安排。

晚餐时韩湘说:&ldo;崔郎中的牛皮吹破了,却不知他那头驴子飞去了哪座仙山。&rdo;

昨天在长乐驿与崔淼相遇时,他就声称将去洛阳行医,摆明了要与裴玄静一路同行,不料才过一天就掉了队。

裴玄静恼恨地想,好好的骑什么驴子啊,真是没事找事。直到回房前,她也没能在熙熙攘攘的客人中发现崔淼的身影。原来不知不觉中,她已经习惯了有他的相伴,突然失去时,心中的空虚无以言表。

到头来,还是只能独自面对一切。

除了崔淼之外,裴玄静也在人群中搜寻其他身影,比如在长乐驿见到的络腮胡男人。也怪了,不论想见的和不想见的,似乎都一齐消失了。

回房之后,裴玄静照例将门窗紧闭,屋里顿时闷热得透不过气来。没人能够在这种条件下安然入睡,但是裴玄静有自己的办法。

她合上眼睛,默想昌谷的田野和茅舍,晨雾和晚星……这些从未见过的情景,因为被她想象过无数次,已经连细节都变得栩栩如生。都道有情须有梦,她只盼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。老天不是也被她的虔诚感动了吗,终于允许她向他狂奔而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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