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可能在宋若茵的眼中,后宫三千不值一提。就像郭念云所说的,宋若茵认为自己比所有嫔妃都特殊,在皇帝心中享有卓尔不群的地位。在后宫白白地熬去了青春,眼看着要熬成和大姐一样的妇人,那个男人永远可遇而不可求,宋若茵只能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安慰自己了。
但是杜秋娘击碎了宋若茵的梦。
同样有身份的阻隔,皇帝却甘愿为了杜秋娘俯身屈就。他看上了杜秋娘,本可以直接将她纳入宫中,但他并没有这样做。或许是杜秋娘不愿从此没入宫闱,失去自由自在的生活;又或许是皇帝本人更喜欢充当一名神秘的恩客,时不时驾临秋宅,享受宫外求欢的刺激与新鲜……总而言之,皇帝对杜秋娘的态度再荒诞不经,也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才有的宠爱方式。他对宋若茵却不是。
也许正是这一点,触发了宋若茵的杀心。后宫佳丽三千,宋若茵不可能一个个杀过来,她也没有把她们看成为竞争对手。但对于获得专宠的杜秋娘,宋若茵却断不能忍,必须除之而后快了。
再由此推断宋若茵之死,自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。
她布置好了针对杜秋娘的杀局,认为万无一失了,于是先行了结自己的生命。宋若茵是个聪明人,明白自己的罪行总有一天会暴露,所害的又是皇帝眼下最心爱的女人,头一个饶不了自己的,便是皇帝。她虽然要杜秋娘死,却无法面对皇帝的憎恨,所以选择了先走一步。
想到这里,裴玄静觉得全身的血都变凉了。
7
何其酷烈的爱情,何其悲惨的命运,都只因为‐‐宋若茵爱上了皇帝。
宋若华在得知另一个扶乩木盒被送去杜宅时,肯定就猜出了真相,她拼命要求扶乩,应当是想借机招来妹妹的亡魂,最后听一听她的心里话。
可怜。
裴玄静不禁黯然神伤,为了宋若茵,为了宋若华,还为了杜秋娘,甚至包括面前的郭贵妃。她们都为了同一个男人而活,也为了同一个男人而死,生命早就不由自主,幸福更无从谈起。
做皇帝的女人,真可怜。
裴玄静的心,又向郭贵妃稍稍偏过去几分。
郭念云说:&ldo;方才对炼师说的那些,委实不堪启齿。但想来想去,如果我不对炼师说的话,就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告诉炼师。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,所以还是下决心召炼师来。但愿,对炼师破案有所裨益。&rdo;
&ldo;贵妃提供的线索确实关键,足可使案情拨云见日。&rdo;
&ldo;果真?那就太好了。&rdo;郭念云叹道,&ldo;其实我这样做,还是为了圣上。宋若茵和杜秋娘,都是圣上亲近的女子,她们出事,且不说圣上的心情必然大受影响,对于圣上的安全乃至声誉,也相当不利。&rdo;
裴玄静真心实意地说:&ldo;贵妃的这番苦心,着实令玄静感动。&rdo;尊贵如郭念云,为了皇帝在外人面前自暴隐私,确实不容易。
&ldo;就是不知能不能让他……也有所触动了……&rdo;说这句话时,郭念云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红云,竟如少女般情思缱绻、欲语还休。
裴玄静当然知道,这个&ldo;他&rdo;指的是谁。皇帝会不会被触动,甚至被感动,裴玄静可猜不出来。显然郭念云作为他的发妻,也没有半分把握。
沉吟片刻,郭念云又道:&ldo;炼师方才提到,宋若茵将一幅《璇玑图》锦帕垫在扶乩木盒里?&rdo;
&ldo;是的。&rdo;
&ldo;我想,她是有所指的。&rdo;
&ldo;贵妃的意思是?&rdo;
&ldo;当初苏蕙以一幅心血凝成的《璇玑图》挽回了丈夫窦滔的心。可惜有些人的心,就不那么容易挽回了。&rdo;
郭贵妃道出了心里话。
该说的都说完了,裴玄静告辞。郭念云说:&ldo;我送炼师。&rdo;
&ldo;玄静不敢。&rdo;
&ldo;仲春天气,正好我也想在外面走一走。今日与炼师一见如故,就不要推辞了。&rdo;
郭贵妃这么热情,裴玄静只得从命。
走在长生院内,春光仿佛在她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,又浓郁了几分。
曲径两侧,杏花如霞光般铺开。几树梨花刚刚吐蕊,还羞怯地躲在日影之下。但要不了多久,她们就会像雪白的云烟般弥漫开来,压住海棠,盖过蔷薇。再接下去,就是桃花的世界了。还未到春分节气,长生院中的茂树繁花,已有了&ldo;春风且莫定,吹向玉阶飞&rdo;的意境。
郭贵妃说:&ldo;在我这长生院中,有一个小小花圃,专植牡丹。待到暮春时节牡丹盛开之时,我再请炼师来赏花吧。&rdo;
裴玄静笑了笑,郭念云亲热得让她有些不自在了。
郭贵妃问:&ldo;炼师不喜欢牡丹吗?&rdo;
&ldo;喜欢,只是见得不多。&rdo;裴玄静坦白说,&ldo;其实长安之外,并不那么容易赏到牡丹。&rdo;
&ldo;是吗?这我竟不知。&rdo;
裴玄静低声吟道:&ldo;&lso;一丛深色花,十户中人赋&rso;,牡丹从来不是普通人能够享有的。&rdo;
&ldo;这是白乐天的句子啊。然我从小念的,却是上官昭容的诗句‐‐&lso;势如连璧友,心如臭兰人&rso;,还真以为,连双头牡丹都属平常,更想不到长安之外……&rdo;郭念云闲聊着,突然面色一凛,叫起来,&ldo;十三郎,你在做什么!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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