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偌大一只香炉,底部接地,顶端比贵妃榻的床头还要略高一点,而寻遍整间室内,都没找到茶水,甚至连陈设的插瓶花卉都没有,纪清歌心头愈加焦躁——
——那只铜鎏金的博山炉个头绝不是现如今手足无力的她能搬得动的,即便她搬得动,如今门窗紧闭,她也无法将这炉子扔出去,若是无水可以熄灭内中的炭火和香料的话,连她自己都不敢保证她还能在这样的药料熏蒸之下保持多久的清醒。
然而……燕锦薇费尽心机给她下了药之后关在此处,总不可能只是想关她一关才是!
必定还有后手!
她不能就真的这样坐以待毙!
纪清歌踉跄的走到贵妃榻旁边,一把将上面铺盖的厚厚的褥垫掀了起来,也顾不得这样做是否会有引发火灾的危险,只将被褥兜头蒙在香炉之上,这才终于减缓了那炉中烟气的继续喷发。
仅仅是这再简单不过的几下动作,已经让她眼前的事物愈加迷离,纪清歌再次狠咬了一口舌尖,口中渐渐弥散的腥甜又一次勉强撑起了她的精神,正想回到窗边再次尝试一下的时候,画舫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响,纪清歌猛然停步,侧耳倾听,确实是正有人踩在船板上向此而来。
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人!
——来了么?燕锦薇的后手?
纪清歌犹豫一瞬,回身坐到了那张贵妃榻上。
脊背接触到贵妃榻上柔软的靠枕,她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是一片汗渍,那是身体无力的情况下强提着精神造成的虚脱,纪清歌闭紧双唇,再次咬了一口舌尖,手中握紧了匕首。
画舫门外,小厮含墨正小心的搀扶着几乎已经开始痉挛的裴元鸿迈过踏板。
“公子小心,脚下稳一些。”
裴元鸿此刻脸上毫无血色,全凭着意志力才能让自己不会真的哀鸣出声,下唇本是惨白一片,却被他自己死死咬出了血,殷红的血珠沁在唇上,却显得他容貌愈发是惊人的妍丽,带着一种病态的脆弱。
“公子,马上就到了,再忍耐些许。”
含墨手臂极稳,几乎是半扶半抱的架着裴元鸿的腰身和臂膀,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恰到好处的恭谨。
裴元鸿强忍着心中的厌恶,若是可能的话,他只恨不得徒手掐死这个被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,可……他不能。
即便不是为了要彻底连根挖出幕后组织,他现如今也已经没有抗争的余地。
那恶毒药物形成依赖之后,每一次发作都足可以让他几欲求死,如今的裴元鸿完全是倚靠埋在心底的那一口戾气,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支撑下来。
但是他心里清楚,他的那一分锐气,迟早都会被消磨殆尽。
那些人手中的药物,初期的时候他还能依靠自身的意志进行抗争,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药物的逐渐累积,现在他几乎已经难以再凭着自己的意志力进行抵抗。
裴元鸿心中明白,现如今的他纵然心底还有着反抗的意识,但迟早会有一天,他会彻底屈服,而就眼下的情景来看,这一天……恐怕已经不远了。
药物成瘾的作用之下,如今裴元鸿光是要克制自己心中翻腾不休的狂躁和暴怒都很吃力,他清楚这种非比寻常的情绪涌动并非出自他的本心,但他已经很难分辨这其中药物的作用究竟有多大。
那种恶毒的东西就如同人心幽暗的角落中生出的魔鬼,近乎无限的放大着人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。
就如同现在,裴元鸿就需要拼命忍耐,才不会真的对身旁的含墨流露杀机。
对于裴元鸿的种种情状,含墨就如同一无所觉,半扶半拽着他来到画舫紧闭的舱室门前才停下脚步。
死死锁住两扇门扉的,除了两道结实的门栓之外还有一把黄铜锁头,侧耳倾听,门内却寂静无声,裴元鸿撑着船舷站在一旁,看着含墨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,两下开了门锁,又抽了门栓,笑吟吟的对裴元鸿说道:“到了,公子,请。”
裴元鸿冷冷盯着含墨并不动脚,含墨却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,一把扯住他的手臂,动作几乎算是无礼的将他推进了门中。
布置精心的舱室之内,纪清歌面色苍白的倚在贵妃榻上,漆黑的双瞳紧盯着门扉,见到来人,瞳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逝,随后就再次平复了波澜。
此刻的舱室之中虽然被纪清歌事先划破了窗棂,多少算是透了些风进来,但那偌大的博山炉却依然没有熄灭,烟气顽强的从几乎垂地的被褥边沿持续的溢出,蒙着被褥的铜制香炉蹲踞在室内,宛若一只吞云吐雾的怪兽。
浓郁到呛人的香气中,纪清歌冷冷的盯着二人一瞬:“原来是裴公子。”她话音停顿了片刻,“若不想生事,还请公子速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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