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玄静终于说完了,而崔淼一字一句地问:&ldo;半‐‐面‐‐妆?&rdo;
裴玄静微微一笑,&ldo;崔郎和我想到一起去了。尹少卿临死涂花了自己的半张脸,所指的应该就是&lso;半面妆&rso;,也就是说,他在最后时刻想留下的讯息,是有关于梁元帝萧绎的。那么,尹少卿和梁元帝萧绎又有什么关系呢?&rdo;
崔淼叫起来:&ldo;我知道了,金缕瓶!&rdo;
裴玄静似水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悠悠荡过,轻声道:&ldo;崔郎还真是……一点即通。&rdo;
不知为何崔淼竟叹息了一声,道:&ldo;后面就由我来说吧,静娘你看对不对。贞观年间,太宗皇帝为了取得《兰亭序》真迹,曾派了一个叫萧翼的人去骗取老和尚辩才的信任,从辩才手中诈得了《兰亭序》。事成之后,萧翼获得的赏赐中就有一件金缕瓶。而成德牙将尹少卿自称曾向武相公行贿,贿物也是一件金缕瓶。后来武相公的金缕瓶机缘巧合落入娘子手中后,那尹少卿便一路追踪而至昌谷,又从娘子手中夺回了金缕瓶。现在看来,这个金缕瓶肯定就是当初太宗皇帝赏赐给萧翼的。那么萧翼收到的赏赐怎会落入尹少卿之手?‐‐&lso;半面妆&rso;给出了答案!尹少卿当是萧翼的后人,从其祖上继承了金缕瓶。而那个骗取《兰亭序》的萧翼,本来就是梁元帝萧绎的重孙!&rdo;
&ldo;是的,当年太宗皇帝赐给萧翼金缕瓶,难道不也是为了指代其曾祖的别号&lso;金缕子&rso;吗?&rdo;裴玄静说,&ldo;还可能含着讥讽的意思,让萧翼记得其祖焚烧&lso;二王&rso;真迹的劣行。&rdo;
&ldo;没错!&rdo;崔淼右手握拳,重重击在左手掌心,&ldo;这就全联系上了。金缕子‐‐萧翼‐‐兰亭序‐‐半面妆‐‐尹少卿‐‐金缕瓶。所以尹少卿濒死之时想留下的,是自己真实的身份。金缕瓶根本就不是王承宗的东西,那本来就是尹少卿祖传之物!难怪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它夺回!&rdo;
裴玄静说:&ldo;我想,很可能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,将死之时别无他法,只能选择用这个方式留下讯息。&rdo;
两人又都沉默了,仿佛在品味这一连串真相中的况味。良久,崔淼用怅惘的语调问:&ldo;那位徐昭佩最后怎样了?也在梁元帝国破时被杀了吗?&rdo;
&ldo;不,她没有活到那一天。因为徐昭佩私通他人,忍耐已久的萧绎终于受不了了,借着爱姬王氏生子后去世,给徐昭佩安了个投毒的罪名,逼她投井自尽,又将她的尸体送回家,曰&lso;休妻&rso;。&rdo;裴玄静冷冷地说,&ldo;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,连尸体都能休的。从对待发妻的态度上就能看出,这位梁元帝萧绎实非君子。他既没有爱的能力,更没有放弃的勇气。&rdo;
&ldo;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&rdo;
崔淼的这句话反令裴玄静一愣,萧绎有什么可怜的?
&ldo;嫂子。三水哥哥。&rdo;李弥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。
二人一起应道:&ldo;自虚,你好些了吗?&rdo;
他回答:&ldo;嫂子,我饿了。&rdo;
听到这么一句,裴玄静和崔淼都如释重负地笑起来。
&ldo;我去找吃的。&rdo;裴玄静话音刚落,就有青衣侍者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,&ldo;娘子,早饭已经在预备了,马上就送过来。&rdo;
裴玄静吓了一跳,随即镇定下来,应道:&ldo;多谢。&rdo;她转身看了看崔淼,两人的目光里都是同一个意思‐‐权德舆盯得够紧的。
看来东都留守表面上对&ldo;真兰亭现&rdo;的谜不以为然,实际伸长了脖子瞄着呢。
为了解开这个谜题,一路行来倍加艰辛,接下去肯定还有更多的急流险滩。确实有必要找一个同盟军、支持者。眼下尽量吊起权德舆的胃口,让他提供协助是正确的。
崔淼和李弥聊得热火朝天,经过毒香事件,现在李弥对他比对裴玄静还要亲热。
&ldo;说什么呢这么起劲?&rdo;裴玄静笑道,&ldo;自虚,早饭马上就来了。你再等一等。&rdo;
崔淼说:&ldo;我正在问自虚,他是从哪里听说&lso;转阳寿&rso;的。&rdo;
&ldo;哥哥病重,郎中们都说没救了。后来有一天家里来了个道长,说是……韩什么夫子请来的?&rdo;
&ldo;肯定是韩愈。&rdo;崔淼说。
&ldo;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。&rdo;李弥说,&ldo;反正那个道长讲,人快死的时候,如果有别人愿意把阳寿转给他,他就可以活下去。可是哥哥听了后,骂道士在胡说八道,把他赶跑了。&rdo;
裴玄静的心一阵刺痛。她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,又控制不住地要想……
&ldo;静娘,你想到了什么?&rdo;
她回过神来,道:&ldo;天师道确实有这种说法。昨夜我就一直在想这个。&rdo;裴玄静看着崔淼问,&ldo;&lso;真兰亭现&rso;诗的最后一联,你还记得吗?&rdo;
&ldo;琳琅太尉府,昆玉满竹林。&rdo;
裴玄静嫣然一笑,&ldo;还请崔郎解之。&rdo;
&ldo;好。&rdo;崔淼胸有成竹地道,&ldo;典出《世说新语》。有人去拜访太尉王衍,还遇到了王戎、王敦和王导在座,在另一个屋子,又见到王诩和王澄。出来后,他对人说:&lso;今日太尉府一行,触目所见,无不是琳琅美玉。&rso;所以这联易解,就是赞美琅琊王氏的。静娘,王羲之不就是出自琅琊王氏吗?此典中的王衍、王导都是王羲之的族人啊。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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